一个晚上,时近三更,我在小屋阳台隔出的书房里看书,忽然听见奇异的乐曲声,那是一缕恍如苏东坡在那段赤壁文字中的洞箫声。我的心弦嘣地颤了一声,遂起身走进小屋。
电视开放着,妻睡熟了;屏幕上,古埙演奏家唐建国先生正忘我地吹奏着那枚看似土气而简单的玩意儿——埙。
他吹得十分投入,头发蓬松如振翮之羽,兰香幽幽顺风而来;他的两只手捧着鸡蛋似的埙,写意地按着埙孔,将嘴唇凑近埙,眼晴却闭着,丹田之气滔滔不绝地注入埙之丹田,发出动听的共振的和谐之声……他身后屏幕上,叠现出苍凉而雄浑的大山幽壑。人与大野,人与埙,如此地吻接,传射出的那一种气韵使人眼肠俱热。
他始吹的埙乐,曲名《幽谷》;继而是《苏武牧羊》。前一曲表达雅者寂寞幽远的情怀,来自超然于幽谷的汩汩淌于心泉的妙曲,荡人心旌。后一曲最初的呜咽之声如离人之叹息,透出复杂至极的生之无奈;忽而变调,清而浊,浊而清,似在低沉地诉说;时而间有升扬的吟唱,给迷惘的止水投去一声石头,泛起阵阵涟漪……
我听得入迷了,在这寂寥的夜晚,曲终,呆了半晌,便领悟到了天人合一的天籁。以前,只在贾平凹先生的文章中读到过关于埙的片断,在电视上也看到过埙的制作工艺过程,印象却不深。而字典中关于埙,解释实在简单:“古代土制乐器,形状像鸡蛋,有六孔”。面对视频听唐先生吹埙,感觉与埙亲近多了。
唐建国先生自己手书“乐者敦和”于墙,这似乎是他释埙的要义,欲抵达敦和二字,必拥有外修、内蕴的和谐,亦即形神合一,德艺双馨。想来他一定学艺不辍,心境一定也春风和平,和平养无限生机,故无论在幽谷,也无论在苏武牧羊的大野,无论春夏秋冬,也无论风霜雨雪,他总将敦和之气贯注于埙。埙在唐先生的手中吹出了传统的且超然的意境,散发出泥土的芬芳,火焰的温度和山林的气息,埙不再是土玩意儿。
不知何时曲终人杳,我的遐思难以止息,埙变作一只大鱼,从庄子的秋水,从李商隐的秋池中游来,溅出一声粼粼的波光……静夜听埙,心无点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