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画家的这个精巧的画展别出心裁，竟然布置在水仙花的深处。我们穿过一块又一块的花圃和一阵又一阵的花香，才得以走进她的画框。她画框里栽着的，也是水仙，形状各异，一蓬又一蓬。

当然，不止是水仙，还有其他的花。牡丹、风信子、金菊、向日葵，所有的花都被这位刘画家调教得神采奕奕，甚至不惜扮出种种怪相。

我之所以用“怪相”这个词，是因为刘画家是可以归入印象派那一类的。她用的是传统的彩墨工具，却将她目光里的花鸟世界幻变成了她的精神梦境，也因此，种种变异、抽象和魔幻就成了必然。用她自己的话说，这就是一种“引导”，引导人们从现实出发，然后在感觉中升腾，完成审美过程。

这个小巧的“刘彦永画展”，是布置在一个盛大的水仙花展后侧的。而这两个以花卉为主题的展览，都设在雅静的“慧因高丽寺”里面。由于这份静谧，画框外的水仙与画框内的水仙都开出了难得的雅致。

高丽寺的静谧，缘于它目前定位是一个“文化庙”之故。庙宇仅作纪念展示，不事香烛，所以杭州市佛教协会就管不到这里，习惯于青烟缭绕的信徒与香客也鲜有光顾，这就少了一大半的人气。唯有韩国朋友到了杭州，是必然被一辆一辆的旅游大巴拉到这里的，因为他们都要看看高丽国王文宗王徽的第四个儿子“义天”当年的足迹。义天是北宋时期来这里求法修佛的，归国前将一百七十卷《华严经》送给了慧因寺，让这座寺顿时声名鹊起，被誉为“华严第一道场”。义天回国后担任高丽国的“僧统”，管理国家佛教事务数十年，影响很大，所以韩国朋友被一车一车拉到这座文化庙之后，都是双手合十心怀虔诚的，对能否青烟缭绕倒不是很在乎。

寺庙的天王殿布局，也与我们平常所熟悉的那种格局不同。不见了南向的弥勒与北向的韦陀，只站有四大天王，而这四位天王也是围成一个小圈互相看着，像是在做什么游戏。据说韩国佛寺的天王殿也大多这样布局，看上去很觉新鲜。后来才知道我们熟知的佛寺布局大都是明清风格，而这佛寺的重修是比照着唐宋风格的。

看过前殿的这种新鲜，再进后殿，登上二楼去看刘画家的“印象”，视觉上的突兀感就减了不少，仿佛现在开放在画框里的那些花卉本来就该显出一种与众不同的特别来。

首先，画作的色彩就特别。大块的蓝绿色调或者大块的红黄色调布置了画家对花卉的总体感觉。这是光线抓住花瓣的感觉。这种感觉的表达是这样的浓烈和不受拘束，使人感觉到这个世界的张扬，尽管这种令人兴奋的感觉媒介，只是眼前的几页花瓣。

我一下子就想到了莫奈的《日出印象》。在莫奈的眼中，世界的色彩就是以这样主观的样式存在的。世界叫人沸腾。

其实这个世界本来就极其浓烈与极其张扬，只是我们经常把它“中庸”了。

另一种突出的感觉是，画家的想象力没有边界。画家通过自己不羁的想象，蓄意把描述对象的时空秩序打乱，让一种错乱的空间与空间的组接方式，幻变出一个湖泊或者一群花卉的内在风骨，轰炸读者的视觉与审美经验。而且这种轰炸的碎屑，很可能拼凑出一种全新的思想。

其实，我真正感到讶异的不是秩序的被打破，打破是容易的，印象派本来就含有对现存经验与现存秩序挑战的意义，但是能错乱得这么厉害，组接得这么大胆，我是没有想到的。这需要功夫，破坏的功夫与重构的功夫。

刘画家作为一位女性，审美直觉能有这么敏锐，在艺术世界的竞技场上能有这么强劲的弹跳力，殊为不易。女性的这种爆发力让我想到我们浙江的秋瑾，那位人杰是以自己的生命来破坏和重组的人。

进入画框的水仙与其它的花卉在形态和色泽上都发生了巨大的变异，似花而非花，非花却是花，让观者对花卉的力量有了更深层次的体验。这是印象派美术的魅力，它领着我们从艺术的直觉进入了思想的层面。

水仙进入画框就变异了，这就是当代艺术。人类的聪明就来源于变异的刺激。我们本来就是爱花者，刘画家让我们成了花痴。

这一刻，我们自己似乎也进入了画框，变异了。我们审美的经验与感知世界的方式都变了。一个小小的画展，竟然让世界变得这么复杂和丰富。

或许，这一刻，那一大群一大群开放在慧因高丽寺前院的水仙花也都在偷笑呢，笑这批人进去与出来后，突然恍恍惚惚地就像是换了一批人。

花没有变，人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