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巴山夜雨泛起多大的涟漪
连同风声以及水花
一圈接着一圈，荡漾他的一生
一场大雪，一场什么样的大雪
执行谁的指令，劈头盖脸
冻坏了他的爱以及他的下半生
二
那次出门
赶上了一场大雪
李商隐没有时间停下来
陪妻子
慢慢观看
一场大雪为一个人的飘荡
拉开悲剧的幕布
三
那一夜，妻子替他整理包裹
然后打开，然后整理
然后又打开，然后又整理
灯花是盛开一夜的灯花
夜是最需要心疼的夜
一声鸡啼，天下大白
她不知道，他从哪里开始
一步一个脚印，踏碎一场大雪
能够展开色彩斑斓的画卷
四
共剪西窗，只是为了遣词造句的需要
秋池之水，漫不过人生的沟沟坎坎
一场大雪，覆盖了所有的象征或者隐喻
什么是可以把握的
什么是不可以把握的
五
北风吹，还是南风吹
妻子，挽着李商隐的手
走啊走，走啊走，走啊走
听不见一声鸟鸣
“回去吧”
“再陪你走一程”每一棵树，每一棵草，每一朵花
不知道大雪什么时候收场
风
那么紧
“再陪你走一程”
“回去吧”
六
故乡，像一个纽扣别在胸前
一个雪花点，两个雪花点，三个雪花点
模糊了一个人关于春天的假设
所有美好的事物
即使只是一闪而过的幻觉
都可以让人绝处逢生
潦倒，失意，孤独，苍生，疾苦
投入酒杯，把自己灌醉
大唐少了两只做梦都醒着的眼睛
天下多了一个夹缝中苟活的诗人
为高粱谋，不是为高粱谋
为了爱，不是为了爱
生活或者命运，逼迫他远走他乡
才华或者诗歌，交换一轮明月
人生还有什么可以典当
孑然一身的他
走到哪儿都孑然一身
一场大雪，不像巴山夜雨
令人佳句迭出
他知道从哪里出发
他不知道从哪里抵达
七
妻子的身子
比一粒衰草单薄
一场大雪在妻子的眸光里焚烧
坚硬的冷
寒风像一个酒鬼
手里拿着一把刀刺入柔弱的骨头
她担心她的爱
不能替他遮挡什么
八
天下那么大，大雪那么大
风的呼啸，压住了衰草的绝唱
她借助雪花点掩盖她的担惊受怕
要说什么，又无话可说
想问什么，又无话可问
雪，下得那么大
九
每一次出门
只是为了寻找下一个落脚点
天地茫茫
除了雪在下
也只剩雪在下
十
“问君归期未有期”
蛛网网住了门楣的荒寂
春天的草，盖过了妻子的坟茔
李商隐，一个人，怅望这一方山水
人间只剩下一场大雪
他只剩下一场大雪
十一
北风凛冽，这是老套路
李商隐内心，一场大雪漫天飞舞
他模仿一个雪人，僵直在雪中
那一场大雪，预先布置好生离与死别
在妻子的心里，一直没有停过
那一场大雪，一旦停下来
妻子就不在了
十二
一首诗张扬一个人的名字
天下之大，唐朝之大
有几人在吟诵巴山夜雨涨秋池
一场大雪下得如此惊世骇俗
贾宝玉走向寺庙
李商隐走向茫然或者不可知
十三
之后呢，之后不久的之后呢
李商隐后悔没有给妻子
留下可以温暖生活以及梦幻的句子
他
一个人
带上一具骨骸决然离去
“空负凌云万丈才，一生襟抱未曾开”
像一句笑谈
被风吹冷
四十六年的飘零、困顿、尴尬
散入草木花卉之间
雪花懂得收住雪花的尖叫
无遮无拦
给人间留白
十四
北风从大唐出
发直接抵达我的书房
对于李商隐，对于局外之人
巴山夜雨的韵脚
一场大雪的韵脚
哪个更长一些
十五
手中那支毛笔
戳破他的心
他在他的骨头上书写
“檀山荥水，实为我家”
故乡的美，一个字也不透露
巴山，千古的巴山，不光有夜雨
不光有他乡之客，不光有萍水相逢
不光有一个男人的起伏跌宕
一场大雪的飘落无休无止
李商隐带上对妻子的亏欠
一个人出门
十六
吟诵你的诗
我害怕感染上忧郁的情绪
我摆好一桌宴席
一次小酌，我已梦过千遍
商隐兄，北碚适合久居或者养老
缙云信笺，适合写一封情书
寄给巴山蜀水，寄给辗转流离的自己
美人可以爱，江山可以爱，草木可以爱
花朵在人间寂寞处自开自败
如果你再一次信马由缰而来
赶上巴山夜雨
你只需随口吐一句巴蜀方言
一场大雪就止于你的唐朝
秋池之水涨满今非昔比的幸福
巴山之美以及天空某一片云彩
足够你汪洋无限辽阔的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