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现在居住的房子建了十余年，在如今很多人眼里它俨然已是旧房子，见身边人频繁换房，我却日益加深了对旧房子的留恋。

我的旧房子在一所高校小区内，由于地势较高，更显得空气清新而宁静，在这里，城市的嘈杂变成远方的低语，鸟儿四季变换曲调地唱着，哪怕雨天，那叫声也会在淅淅沥沥的雨声里穿梭。

房子没有电梯，小高层，每间屋都有一扇大大的窗，清晨睁眼聆听，至少有五种鸟在叫，高高低低，远远近近……

窗外打小就种在一起的几颗树，高了茂了。居中的黄桷兰早已过了我三楼的家，常青亮绿的叶，整夏天的花香；一颗稍矮的金桂，香在八、九月里，一撮撮褐黄却久久镶嵌于枝叶间，至新年，没有去意；到了两株腊梅登场时节，寒夜推窗，暗香袭来，带着霜打后的冷沁，那么清晰。如今这几颗树，枝叶交错，挤挤闹闹地铺陈在卧室窗外，成了家不可或缺的景致。哦，楼的周围还有好多树，旁边的花园由五颗巨冠黄桷树奠定了林子的构架，众多的樟树、玉兰、红梅、红枫、小叶榕簇拥其侧，或独立其远……

树木一多，虫子也会多，被蝶、蜂、甲虫、蜻蜓造访是常有的事，怎么送走这些不速之客又不伤到他们呢？入夜，关掉房间所有灯，开窗，把台灯移至窗外，“客人们”多会追光而去。但天花板上的壁虎就只能让它自行出入了。

最妙的是月夜，春秋或初夏，我会把枕头调到床尾，拉开窗帘打开窗，灭了灯躺在床上看月亮，让月光和着树香花香泻入室内，任其弥漫。看月亮在云霭中游走，看它掺杂着劝诫和宽容凝视我的目光，让我在思绪与梦境交错中睡去，恍惚中已是“落叶半床，狂花满屋”。

窗外的景物何止这些，那时树没长高，儿子还小，我们常趴在傍晚的窗台上看晚霞，看远处的山变蓝、变灰、变黑，寻火车的笛声，会兴奋地望见远远从夜色中驶过的装满灯光的车厢……

除了我的卧室，每个房间的窗沿外都种满了花草。花木间，鸟儿爱来栖息，坐在室内的人，也得以近近的观察它们动静之间的各种姿态，童趣其中。曾想挂几个空鸟笼在窗外，卸去笼门，任鸟儿们筑巢产卵自由出入，但卖笼的人说那是不可行的，才罢！可鸟总在探进我们的生活，挂于厨房外春节期间的腊肉是它们节日的大餐；阳台的顶棚间隙里，每年有麻雀做窝，春季看大鸟进进出出地忙碌，听到小爪子拨动棚隔板的声音，一天天地有力……

赐予我天然、宁静、纯真的旧房子，我的家，我是如此地留恋它，就像一个小孩子留恋那张每晚抱着甜甜睡去的旧布单，难以替代。

那次去意大利，站在一处由上世纪初监狱改建的五星酒店前，看着侍者一丝不苟的擦着本已明亮的窗玻璃，陈旧的建筑，被精致地打理和宠护得艺术品一般。想起，白居易曾如是描述过他悉心照料的那些被人遗弃的竹子：“依依然，欣欣然，若有情于感遇也。”世间万物皆知感遇，不在新旧。固然“新”会不断唤起人们的激情，然“旧”的价值与深度，却需更多的耐心与智慧去触及，它，真实而朴素，熟悉而亲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