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言得了诺贝尔文学奖，我为他高兴，也为中国当代文学高兴，我回忆起和他一起访问巴黎的往事。

那是2004年3月，法国举行第23届巴黎图书博览会。出版业是法国的第一文化产业，巴黎图书博览会从来就以规模大、影响广闻名于世。每届博览会都有一个主宾国，23届由中国担任主宾，同时也是法国的“中国文化年”的组成部分。所以，中国方面，除了新闻出版总署派出代表团外，中国作家协会也派出了一个“建国以来层次最高”（中国作家协会党组书记金炳华语）的中国作家访问团，我和莫言都是受邀人。

中国作家访问团在北京准备一天，3月17日到达巴黎。当晚，法国文化部为中国主宾国的来宾举行招待会，拉法兰总理出席。法国文化部长让·雅克·阿雅贡热情致辞：“这次光临巴黎的中国作家是十多年来中国变革的见证人。在我们这里，他们将会见一些著名同行。这些中文作家中，有些在法国已经拥有许多盼望与其见面的忠实读者，也有些作家只是在这次访问中才会被广大读者发现。”在招待会上，法国文化部向6位人士授予法国艺术与文学骑士勋章。这6位获得勋章的是中国作家莫言、李锐和余华，翻译了大量中国现代文学与诗歌的巴黎第七大学教授尚德兰，大量出版中国文学作品的“中国之兰出版社”创办人安博兰，波兰出版家安德烈·诺瓦克斯基。莫言名列中国作家之首。阿雅贡宣读的给莫言的颁奖词是：“莫言，您写作的长篇和短篇小说在法国广大读者中已经享有名望。您以有声有色的语言、对故乡——山东的情感、农村的笔调、富有历史感的叙述，将中国的生活描绘成了暴力、同情和幽默感融成一体的生动场面。您喜欢做叙事试验，但是，我想最引起读者兴趣的还是您对所有人物，无论是和您一样农民出身的，还是乡村干部，都能够以同样深入浅出的手法来处理。莫言，我很荣幸地赠与您法国艺术与文学勋章。”我和莫言握手致贺，这是第一次认识莫言。我和小说家圈子不熟，但是团里几位作家却先后告诉我，年轻时读过我的《新诗的创作与鉴赏》，使我有些感到意外。

因为都是知名度很高的作家，行前，中国作家协会外联部特地下达通知，强调各位受邀人既是以作家个体参加活动，也是以中国作家群体参与活动，许多事情均有统一安排。访法的作家都有一场讲演，这里讲的安排主要就是指的讲演，因为讲演题目、时间、地点都是中法双方事先商定的。其次也指出席各种招待会，有法方的，有中国使馆的，也有华侨的。

现在中国驻法大使已经换人。2004年是赵进军先生，他是北京外语学院法语系毕业的，在官邸为我们举行了一场中西合璧的宴会。冷拼是金瓜瑶柱羹。热菜是法国烤蜗牛，菜心狮子头，豆豉焗玉带，鸡汁白芦笋和海鲜蛋炒饭。甜点是红枣哈士馍。饮料是法国红葡萄酒。“久别”中餐，开怀畅饮，闲聊中，大家都有一个共同感觉，就是对希拉克的中国人文修养感到吃惊。到达巴黎第二天，法国总统希拉克接见我们时，大谈中国文学，说李白是701年生的，杜甫晚了11年，又不断背诵唐诗。赵大使说，他还没有和你们谈中国考古呢，他在这方面的知识简直丰富得很。

3月19日到23日，分别在中国厅、乔治桑厅和孔子厅举行讲演会。我在20日下午在孔子厅讲演。原先我提出的题目是《中国新时期的诗歌》，法方向中国作家协会提出，希望最好改题。商量结果，采用中国作家协会副主席陈建功提议的《中国情诗》，使我又一次体会到法国人的浪漫。莫言是在23日下午讲的，题目是《文学、电影和电视》，地点也在孔子厅。三个厅当中，孔子厅条件最好，场地也最大。和他同时讲演的有张平、柳建伟、苏童、方方，都是有作品搬上屏幕的作家。

访问团的多数作家都有作品翻译成法文，所以，法方特意安排了“一小时见面会”，让这些作家分别和法国读者互动。给莫言安排的见面会是在21日下午，那个时段和读者先后见面一小时的有残雪、韩少功、苏童、迟子建，都在乔治桑厅。

因为活动是分散的，早餐是宾馆提供，晚餐都有宴请，每天中午，就由团里发给40欧元，自行解决。巴黎是保护得很好的文化古都。除了香榭里榭大街外，大多数街道还是保持古貌，很窄。如遇集体活动，接我们的大巴都开不进我们宾馆的街道，只好在街口等候。中午的时候，我就近在宾馆附近一家中餐馆就餐。老板是个柬埔寨人，能说汉语。第一天我进这家餐馆，老板就上前热情接待。国外的中餐既不好吃，又贵，何苦为此花银子呢。我要了一份简单的炒面，7个欧元。“要什么饮料呢？”老板堆满笑容问。我说：“不要了吧！”老板依然笑容可掬地大声对着伙计喊道：“给这位先生来杯美容水！”后来才弄清楚，“美容水”是“凉白开”的雅称。后来的几个中午，我只要一踏进餐馆，老板就自做主张地热情张罗：“给这位先生来杯美容水！”叫我忍俊不住。有一天，我又去要一份炒面，莫言早在那里了。他倒舒服，餐桌上摆着好几样菜呢，自酌自饮，怡然自得。我当时想，这也是中国诗人和小说家的区别吧，诗人总是要贫困一些啊。

3月24日即将踏上归程。中国作家协会书记处书记陈崎嵘给每位作家准备了一张明信片，建议大家相互签名留念。我当时觉得陈崎嵘这个事情做得有点“小儿科”。现在看来，他是有头脑的。写满当代中国最活跃的作家姓名的明信片，随着时间的推移，的确日显珍贵。我至今保存的明信片上签名的小说家是：陈建功，铁凝，潘琦，张胜友，金坚范，陈崎嵘，张平，柳建伟，李锐，戴来，蒋韵，刘醒龙，残雪，张炜，莫言，余华，韩少功，迟子建，阿来，方方，格非，毕飞宇，苏童，刘心武，郭雪波，张宇和艾克拜尔·米吉提。

作者简介：吕进，四川成都人；国家级有突出贡献专家；西南大学二级教授，博士生导师，中国诗学研究中心主任，西南大学学术委员会副主任，西南大学学位评定委员会副主席；重庆市政府决策咨询专家委员会委员，重庆市现当代文学研究会会长，重庆市文联荣誉主席，北碚区文联荣誉主席；世界诗歌黄金王冠获得者；全国文学奖、鲁迅文学奖多届评委；主持两项国家项目；撰写或主编《新诗的创作与鉴赏》、《中国现代诗学》、《文化转型与中国新诗》、《20世纪重庆新诗发展史》、《四川百科全书》等29部（共71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