滨海市农委新招了几名大学生，其中一个叫孙度的尤其引人注目。小伙子身高1.85米，相貌英俊，仪表堂堂，颇有几分“奶油小生”的星味。初到单位，同事们暗地议论“这么帅的小伙子，不去唱歌跳舞拍电视演电影，真的可惜了！”议论传到孙度耳朵里，他只是莞尔一笑，不置可否。混熟了，每当同事开玩笑再次提出这个问题时，孙度则淡淡回答：“搞艺术？我可不是那块料。我祖祖辈辈都是农民，还是适合搞农业。”一些过来人为他惋惜：“这么帅气的小伙子，到待遇这么差的单位工作，以后恐怕连女朋友都找不到哟！”
　　半年过去了，市里要求市级机关对偏僻贫困山区实行深度扶贫，派驻干部到村兼任第一书记。老资历的公务员都害怕抽调到自己，纷纷以各种“正当理由”躲避最新“任命”。动员大会刚结束，孙度居然主动找到领导，请缨到最偏远的西邛乡山垭村担任第一书记。出发前，尽管在脑子里设计了一千种山垭村的贫穷场景，但眼前的一幕还是让孙度大脑一时缺血，被近乎蛮荒时代的山垭村景象“吓”得窒息。经过一天一夜的步行，孙度抵达了山垭村村委会。
　　竹夹壁抹泥结构的村办公室，充满了阴冷潮湿的霉臭味，几把破旧的竹椅子摇摇欲坠，重叠的几只土碗蓬头垢面，门外几只大粪凼臭味扑鼻。年迈的村长正蹲在门口吧嗒叶子烟，见到年轻的孙度，他浑浊的眼里掠过一丝惊喜。村长表情木讷，话语不多，用黑不溜秋的衣袖抹了几下椅子，脸上露出山里人那种朴实慈祥的憨笑，算是招呼。经过简短介绍，孙度得知，村长是个70多数的和善老人，因年轻人都到山外闯荡或打工去了，他在村长兼书记的位置上一干就是40年，算得上是山区“老干部”了。听说全村户平年收入只有几百元，平时有说有笑的孙度，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上任第二天，孙度请老村长陪他到村里最贫困的农户家里了解情况。老村长面露难色，劝他说：“最贫困的那户住对面山腰，看得到屋，走得人哭，最好不去，我把村里的情况给你介绍一下吧！”孙度态度坚决：“那怎么行，不深入家里，我也不能了解真实情况，还是去一趟好！”老村长找来火把，让孙度换上麻窝子草鞋，告诉他：“山高路陡，穿草鞋不易打脚，凉快。”踏上征程，孙度有些后悔：下陡坡、涉溪水、穿密林、绕小道，经过6个小时的艰难跋涉，终于抵达最贫困的张富贵家。眼前一幕让孙度倒吸一口凉气——大约10来个平方米的简易竹棚里，家徒四壁，清贫如洗。乱蹿的狗、乱飞的苍蝇，还有两个痴呆的孩子，一个卧床不起的女人、两手残疾的中年男人，构成了屋内的全部主题。屋里的异味让孙度接连打了几个喷嚏。他揭开半边锅盖，发现里面是黑不溜秋的糊糊，霉味直冲鼻根。握着张富贵那骨瘦如柴的手，孙度心里堵得慌，什么也说不出来。走出门外，他的眼泪顿时夺眶而出。
　　半月后，一篇《关于西邛乡山垭村深度贫困的调查报告》放到了滨海市委、市政府领导的办公桌上。回到农委汇报工作，孙度拒绝了一些社会单位和部门的慈善捐款、赠送衣物之类的短期扶贫行为，请求给予项目支持，为山民寻找一条脱贫致富的途径，从根本上改变高寒山区的落后面貌。调查报告让农委领导深深震撼了，立刻组织农大专家前往村里实地考察，经过反复论证，初步形成了建设高山有机水果蔬菜带的扶贫产业规划。
　　随后的日子，孙度一个部门一个部门跑立项，苦口婆心恳求领导批资金，一家一家登门说服山民入股，废寝忘食蹲到现场观察果苗的生长情况，背起饼干馒头到市场调研行情……李子、樱桃、板栗、茶叶、烟草种植项目，一项项快速实施。挂职一年期满，孙度回单位述职，农委没有一个人认识他，大家交头接耳，纷纷猜测，眼前这个精瘦的人到底是谁？孙度向农委领导请缨再挂职两年。他说，果苗长势良好，明年就会开花了，他期盼能看到挂果的那一天。
　　不久，孙度又以满满的诚意引来了几个大客商投资，并签订了销售合同。返回山垭村的那天，他兴奋不已，准备将好消息尽快告诉老村长和乡亲们。就在即将到达村办公室的路上，他脚下一滑，摔下了乱石密布的深沟，由于送到医院太迟，25岁的孙度匆匆离开了人世。在他的追悼会上，十里八乡的村民赶来送行，最贫穷的张富贵带着两个痴呆的儿子跪在最前面。后来，当人们看到孙度的父母，更加目瞪口呆了。原来，孙度出生非常好，是一个留学荷兰世界著名农业大学瓦格宁根大学植物系的高材生。在校时曾是学校艺术团的一名优秀演员，报考公务员前，他曾接到国内一家知名艺术团的录取通知。
　　按照孙度的遗愿，他的骨灰被埋葬在高山之巅。他说，在山顶上，他能随时看到果树的生长，聆听到杜鹃的声音。此后，每当村里有重大决策或山民婚嫁生日，大家都会对着对面的山巅点上三柱香，然后便有涛声传过来，村民们说，那是书记在应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