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入学以前，是把鹅当成凶神恶煞之类看待的。
　　邻居家养了一群鹅，高大，威猛。他家有一个和我一般年纪的小孩，去邻居家串门儿，首先要过的便是“鹅门关”。才走近禾场，鹅儿便高昂着头，扇动宽大的双翅，踏着大步，嘎嘎嘎叫着，飞奔而来。竖起的勃颈，甚至比我还高，一副凛然不可侵犯的架势，我只能望门止步。直到屋主人拿了一根细竹杆出来，它们才乖乖地让出一条道。
　　即便有主人在前面引路，有时也难免会被鹅咬。有一次，我刚走到禾场中间，被主人赶走的那只鹅又扑棱着从后面追上我，猛地咬我的裤脚不松口，虽然不是很疼，但我还是被它凶恶的样子吓得哇哇大哭。从此我便惧怕鹅了。
　　那时农村家家户户一般都喂有一两条狗或几只鹅看家。父亲是手艺人，为了揽接生意，家里没有养过狗，主要是怕狗伤人。我上小学三年级的时候，父亲和母亲合计，还是养几只鹅吧，不光是为了看家，主要是为了正月里招待来客。
　　刚开春，母亲从过路鹅贩手中买了十来只小鹅。红嘴，大眼，浑身淡黄色的毛，肉蓬蓬的，走起路来一颠一颠，像只大乒乓球在地面上滚来滚去，惹人怜爱。
　　天气一天天变暖，幼鹅一天天长大。我有时屁颠屁颠跟在母亲后面，给鹅喂食，它们把我当成了小主人。当我放学后背着书包回家，这些家伙会一窝蜂似的，簇拥着我，像欢迎凯旋的将士。只有在它们面前，我才觉得我是高大的。我再也不惧怕鹅了。
　　夏天一到，这些鹅长得可神气了。全身羽毛白得像雪，头上戴一顶“小红帽”，走路大摇大摆昂首阔步，像高傲的绅士，又像威武的将军。
　　暑假里闲得无事，母亲让我去放鹅。我成了“鹅司令”，成天挥舞着一根长竹棍，调兵遣将似的，一会儿把它们带到这儿，一会儿把它们赶到那儿，满河满野地跑。有鹅做伴，那个暑假我过得非常开心。
　　一场冬雪下来，它们安静了许多。在母亲的照料下，它们为御冬已经积攒了足够的脂肪，肚皮圆滚，脚掌粗壮，毛发稠密油光发亮。然而，它们最终没能过完那个冬天。
　　腊月初，父亲和母亲商量着，请一个宰鹅的师傅把它们杀了，以备年货。我心里虽然不舍，但不能左右父母亲的决定。
　　宰鹅那天，我借故躲出去——我不忍看到曾经的玩伴被杀。
　　后来母亲年纪大了，加上身体又不好，家里便不再养鹅了。可儿时那些可爱的鹅儿扇着翅膀、摇摆着不倒翁似的身躯簇拥着我的场景，时常进入我的梦里来。
　　一天，在一小河边钓鱼，远远看见对岸一位中年妇女手提木桶，嘴里“哦嘀，哦嘀……”大声呼唤鹅儿进食。河里玩得正欢的十几只鹅马上停止嬉戏，一字儿排开，嘎嘎嘎大声叫着，拍扇着有力的翅膀，奋力向岸边游去。上得岸来，伸长脖子，扭曲着肥硕的身躯，一路小跑奔向中年妇女，那股亲热劲儿就像孩子见了娘似的。
　　我的眼际忽然缥缈起来，这不就是我儿时放过的那群鹅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