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叮叮当当的声响传入耳畔，趴在窗沿上，听见外公和对方的对话，知道原来是两个牛贩子赶着一头刚买下的老黄牛路过。公路上车辆疾驰而过，老黄牛活了一大把年纪，早已见怪不怪，它从从容容地给不情愿慢下来的车辆让路，反刍着肚里的草食，步履安稳。

我之所以对牛如此了解并情有独钟，是因为和牛打了十几年的交道，很少有人比我更懂得牛的痛痒，那些日子，我和牛结下了深厚的情谊。

早些时候，我家养着三头牛，一头公牛，一大一小两头母牛，公牛主要用于耕地，母牛则担负着繁衍后代的重任。

有时候我会一个人赶着三头牛到一块僻静的水草丰盛的地方，任由一家三口优游地进食，自己则找一隅阴凉的角落，看书学习，想一些小心事，或者躺在地上酣酣入睡。

我睡觉的时候，小牛犊经常跃跃欲试想接近我。我眯着眼睛看到它接二连三地靠拢又一次次退缩，它还小，并不懂得人有好坏之分。而这点，那头已然垂暮的母牛却相当清楚，它知道，我这样一个喜欢撩起它的尾巴用棍子给它挠痒，每天都领着它们到水草最丰盛的地方进食的男孩不会对它心存歹意。因而，老母牛就喜欢徘徊在我身边觅食，有时心血来潮它会用头拱开我的双脚，好像是我故意把一丛嫩草遮住了；有时它又朝我脸上喷着热乎乎的气息，似乎在以它的方式向我表达着某种爱意。

我往往就在偷觑着小牛亦步亦趋的憨样，或在老母牛亲热的拨弄下，懵懵懂懂地睡去。

山中人常嘱咐放牛的孩子不要在坡上睡着了，免得牛跑不见了，又得一通好找。对我来说，因为睡觉而让牛溜掉是绝无可能的事。我能够在牛铃声中享受惬意的睡眠，同时，当我无法捕捉到牛铃声时，又会立马惊醒。牛铃叮叮当当的声音在，我就安心。反之，我便着急。

一个酷热的夏天，我看三头牛都吃得胀鼓鼓的，并且再无一点进食的欲望，便早早地赶着牛回家。快到家时，已经长得健实的小牛突然歪倒在地，口吐白沫，四蹄乱蹬，一双泪涔涔的眼睛无助地望着我。我高声呼唤着父母，心急火燎的大人刚到不久，小牛就停止了挣扎。母亲一把搂住牛脖子失声痛哭，并断断续续地诉说着什么，身旁的父亲也像老公牛一样站立着，良久无言。

母亲事后很长时间还会念叨起小牛的死，她说难过的不是家里折了一头牛，而是看到小牛痛苦的模样，心里刀割一样的难受，就像看着自己的孩子哭号，自己却搭不上手一样难受。

全家沉闷了好些天。我开始明白，有些人和我一样，在乎着我的在乎。

更多的时候，我还是愿意和村里的小孩一道放牛。一个人时，可以好好陪陪牛；人多的时候，就能好好放肆自己了。

人和牛都多起来时，玩得最频繁的就是斗牛。牛多了，牛铃声响成一片，彼此混杂在一起，很难分清谁家的牛在哪个方向。但我们这种资深放牛娃，只要闭上眼静静听一会儿，总能在密集的声响中分辨出自家的牛铃声，然后循声找去，准不会错的。

天黑了，我们就赶着各自的牛迎着山中升腾起的缕缕炊烟归去，路上孩子的童谣，大人的呼喊和牛铃的响声混合着，老远就能闻见从村子里飘出的饭香，人和牛又打发掉一个安宁的日子，大家都满心欢快。

慢慢地，村子上空的炊烟淡了，傍晚回家的牧童和归圈的牛群少了。终于，某年某天，再也无法等到一头归来的牛，以及一串叮叮当当的牛铃声了。

车辆尖啸而过，牛铃叮当，渐行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