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场雨水过后，院子里的春意愈发浓郁起来。草木肆意生长，海棠和樱花大团大团地开了满树。
　　我站在窗前，搜肠刮肚地想要找到一句诗，来描述这微雨繁花的景致，却只想到李清照的词：“枕上诗书闲处好，门前风景雨来佳。”其实，词中与易安居士相伴的是秋日的木樨，并非海棠或樱花，但此刻，我的心境却跨越了近千年的春秋与词人不谋而合，只因于我而言，很多读书的时刻都和春天有关。
　　小时候，我常趴在院子里的石凳上，读译成白话文的神话故事或志怪小说。刺眼的阳光被头顶上长满嫩绿新叶的香樟树挡住，只在书页间投下斑驳的光影。我盯着跃动的光斑出神，忍不住去想，《山海经》里的神兽是否也曾这样被山林间的浮光掠影吸引？有时我也读一些古诗词，但由于年纪尚小，只觉得词句唯美、情境动人，对其中真意却总是似懂非懂。数年后，当夕阳映照半边天，各家厨房传来饭菜的香气，母亲站在窗边招呼我回家吃饭的时候，我才明白何谓“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
　　少年时痴迷武侠小说里的世界。“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有关江湖的故事里，春日，是不可抹去的底色——惊鸿初遇的少年侠气，常在如烟的桃花垂柳旁；久别重逢的相视一笑，往往隔着暮春的迷蒙细雨。印象最深刻的是初三那年春天的某个假期，我跟随父母去另一个城市的舅舅家探亲。午饭后，长辈们在客厅饮茶闲谈，我独自窝在阳台的椅子上看书。当我一气呵成读完整个故事，再抬头，已是傍晚时分。只见窗外残阳烈烈、花木扶疏，一如故事结尾，我一时竟有种恍如隔世之感，仿佛书中的山川河流、诗酒马船都在眼前流转起来，让我随着主人公走了一遍江湖路。
　　大学时读的书多且杂，从与经济专业相关的《国富论》，到文学选修课上老师推荐的《雪莱诗选》，从费孝通的社会学经典著作《乡土中国》，到当年因获雨果奖而风头无二的《三体》，虽是不同类型的书籍，但字里行间却都涌动着春天般蓬勃的生命力。也是在这个时候，我开始尝试用文字来记录和表达，于是常常一个人、一本书、一杯水、一台电脑，在学校的图书馆度过整个下午。图书馆外栽种着成片的玉兰，春日午后，伏案的间隙抬头看向窗外，阳光下，花瓣随风翻飞，绚烂不可方物，像极了那时笔下的文字，带着几分“少年不识愁滋味”的故作怅惘，也满怀“平芜尽处是春山”的期待憧憬。
　　倒是如今，在生活的重压和信息的洪流中，似乎越来越难以沉下心来读一本好书或是写一段文字。然而，此刻温润而潮湿的春意里，我才发现，自己是如此怀念那些“读书不觉已春深”的时光。索性沏壶茶，从身后已然有些落灰的书架上，拿起久未读完的散文集，在窗前翻阅，让身心和世界一起，在这个春日渐渐充盈丰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