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塔坪寺
宋代烧制的砖瓦，经过日出日落的漂洗
便有了时间的齿印与指纹。
视觉，投射在错落的黑白线条间
想象力得以捕获一种气息——
朦胧的铜臭。香，绸缎一样。

禅味弥漫。久远的雨水
如果曾经将梵音奏响，现在就依然奏响；
曾经朝代的皮肤，是沁凉的
现在就依然是沁凉的。
就像那周遭盘旋的山脉
驾驭着龙虎之躯，势要捣毁史官手中的笔
但脚步何曾挪动了一步？

砖墙是潮湿的，岁月是橙色的——
经文是流淌的，老和尚是空心的。
如果有什么在指针转动的间隙沉淀了
一定不会是内心的淤泥。
一定不会是头顶的天空，
清澈抵达不了清澈见底的河边。

与北温泉拥抱在一起
泉水从岩石的心脏中喷射出来
将时光的肌理，幽蓝的梦
以花朵的形式打开。
四溅的水珠，似煮沸，温度熨帖试探的指尖
接近于一种温柔的邀请——

这时我借用哲学家的舌头：没有什么
比这无形胜有形的水
更能了解人心的了。我也可以借用
诗人的宣纸：写下的文字
无色无味，而思绪的花瓣
仿佛在秋雨中落了一地。

我的奇经八脉完全被这泉水贯通了。
血管里的火焰，恢复至
松针落地那样的宁静；
骨头里的绳结，自行瓦解，精气神犹如
松柏二树屹立的影子。

我感到世界的飞翔技能被唤醒。
我的肉体化作一股向上的蒸汽。

瞻张自忠墓
烙铁迸溅的战场，是名词的万花筒
旗帜，炮弹，烟尘
血肉，飞机……真正的英雄
是名词的博物馆，祖国，家庭
亲爱的乡亲，大好的河山……

却还缺一个名词——

你在战场上几乎忘记了
你叫张自忠，忘记了生命的时长
存在的形式。
战场上的张自忠，几乎没有思考
身前身后事，就把自己的呼吸
折成了风中的芦苇。

倒在一片白茫茫的祭奠中——

步入缙云山
步入缙云山，石梯挺着大腹便便
我的汗水惊吓出几粒
经验缺失的盐。比伟人的内心更陡峭，更奇崛——
我想到了隐遁的、遗世独立的鹤
它应该就筑巢于这种地方
在这峭壁与悬崖之间，树枝与山花烂漫之间。

思绪被石梯不断地拔高——
我想到了李白，杜甫，他们也应该来这里。
一个可能会将风中的植被
看作舌头卷曲的浪花，而另一个
大抵会将些错放的石头
精雕细琢，其风格依然沉郁顿挫。
天光越来越亮，晕圈越来越多
削尖的山顶，就在前面，闪现出一种预示——
比如个人的舞台
与隔世的宁静，比如镜头
可以抓住的微观景色越来越少
留白越来越多。
而我想以假乱真，比如把白云当鞋子
把雾气裁剪成袈裟。

现在，我终于坐在了缙云山
最高的那一块石头上。
据说每一座山的名字都有来由
且容我思考，缙为什么是赤？
晚霞何时莅临，衣袖又有几万尺？
汗水渐干，而追问仍然驾驭着
它那不断前行的马车。

金刀峡新解
将“金刀峡”与“金刀侠”
混为一谈的人，是将历史典故
翻译得天地凛然的人。
豪情是喧哗的溪水，义气是磊落的岩石
勇武是敛翅的峭壁。
在峡中，辞别偶然的幽暗
必将获得超越天际的光芒，在头顶
如一把散开的银针。
对金刀峡一见如故的人
是自由的人，或者
仅仅是一只猴子，被孙悟空附体
身上顽固的尘埃，由负氧离子来清洗
心境由绿色来点染。
在峡中，落叶尚未磨得锋利
风的爪痕也尚未成型，但到此一游的人
是腰间藏有刀鞘的人。他们要寻找一把刀，握在
一个名叫张昆①的人的手中——
闪亮如冬季之雪，午夜之月。
注①：传说元末一位名叫张昆的壮士，在峡壁岩石之间寻到一把金刀，披荆斩棘，终得以出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