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庆男人似乎大多善于做家事,对于下厨房也格外热心。不管在外是何等叱咤风云的人物,回到家,他们就是最普通不过的丈夫、父亲。系上围裙,为妻儿遮风避雨的双手如施展魔法一般,“变”出一道道热腾腾的菜肴,抚慰妻儿的肠胃。
爸妈的“朋友圈”里就是这样,只有北方汉子老董叔叔家除外。在家办聚会,重庆女人们翘着脚打牌、看电视、吹龙门阵(闲谈),“煮夫”们则任劳任怨地在厨房里忙活。
但在老董叔叔看来,大老爷们儿干这些事,简直不可思议。
“哎呀,不存在。”爸爸刚把洗好的胡萝卜摆到案板上,慢腾腾地回了句。
“‘胡萝卜,蜜蜜甜,看到看到要过年’,听过没得嘛?”他边问老董叔叔边用滚刀切着胡萝卜。
“我们那边有类似的儿歌。”
“后半句你肯定就不晓得了。”
“还有后半句?”
“娃儿要吃肉,老汉没得钱。”
“哪个年代的言子儿了哦,现在还拿出来讲。”这个段子我妈的耳朵都听起了茧子,她在客厅里大声抗议。
据说还在凭票供应的年代,年夜饭也不能尽兴吃肉,爷爷做的胡萝卜烧肉更像是肉烧胡萝卜,但这对饥肠辘辘的孩子们来说,简直比朱元璋落难时吃的白玉红嘴绿鹦鹉汤安逸多了。
日子好过后,我爸仍对胡萝卜念念不忘,这让不爱这种蔬菜的我很为难。于是我们在饭桌上定下平等条约,萝卜排骨汤里的白萝卜,我至少得吃一半。
同是萝卜,我却能接受白萝卜的味道,特别是龙凤桥的槽上萝卜,清甜鲜嫩,入口化渣,就算是清水煮白萝卜,我都能一口气喝好几碗。
“娃儿,挑食不好。”坚信孩子要穷养的爸爸总会在饭桌上进行忆苦思甜教育,“以前你爷爷拿几颗海椒糖回来给我和你大伯、幺爸,就算是过年了。”
海椒糖的典故也属于被我爸说烂了的。我自己倒是买来吃过,在胜利路口的增膳美。那时,糖酒副食店的商品并不多,出售的糖果也就那几样,且不像如今的糖果还有包装。一堆海椒糖光着胴体,被盛在一个大玻璃罐子里,没有任何能说明它身世来历的信息,就连价码单也没有,人人都知道,那玩意儿卖5分钱一个,在我爸的童年时期,大概更便宜。
海椒糖其实是棒棒糖,个头跟模样都像朝天椒,有红绿两色,甜度不高,吃起来不软不硬,一咬即散,还带着些粗粝感。长大后,我吃过许许多多的糖,却再也没找到和它一样味道的糖。
自然了,爸爸无非是想让我珍惜现在的好生活,别浪费粮食,那时的过年礼物怎会就只得几颗糖。可在那个年代,又能吃啥好的呢?肉当然没法敞开肚子吃,就连白糖也是稀缺物,哪像现在,他炖锅鸡汤都花样百出,怕油腻了就放笋片、竹荪、黑木耳;想吃海味了,淡菜、鱿鱼须、海带结什么都往锅里招呼,再不然就加入当归、黄芪、党参、薏米,做成一锅药膳。
按理说,这样每天都像过年的日子,爸爸应该知足了,可他却有了新的烦恼。“老董,你还莫说,年味是越来越淡了,好东西天天吃,到了春节反而没盼头了,就想吃稀饭下咸菜。”
“老汉,你还吃不吃海椒糖嘛?”我忍着笑意问道。
“去哟!大人说话小娃儿不要插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