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乡间,草垛是极为普遍也极为平凡的。它们貌相粗陋,性情缄默,除了长时间呆在屋檐下的阁楼,最喜欢的,就是屋前屋后的那些树了。你走一户人家,又走一户人家,总会看见许多将树干抱得紧紧的草垛,让你坚信,秋冬时节的村庄,原来也可以如此丰腴和温情。
农历八月,是稻谷收获时节。从一叶嫩生生的秧苗,到撑起一个沉甸甸的秋,挺拔了好几个月的稻草秆在悉数交出饱满的籽粒后,终于露出妥协的态度,让腰身彻底瘫软下来。当然,这只是一个过程的结束,另一段生命的意义,正从这里开始。
碾 场
犹记得当年碾场的情景。
白天,我们将稻谷从田里收回,一层层平铺在院坝里,让烈日掏去所有的水分。到了傍晚时分,父亲给牛套上木枷,拖动沉重的石碾子,这样就能促使干透的谷粒逐一脱落。这个过程是需要细致和耐心的,通常要持续到下半夜才能结束。
尽管如此,属于孩童的快乐丝毫没有减少。我们会跟在转圈碾场的牛屁股后面,跳着,闹着,一面躲避轰隆隆滚动的石碾子,一面在松软的草场上翻跟头。直到大人们因劝告多次无果而专门停下来,使劲甩动赶牛的枝条恐吓我们,才不得不离开院坝,清理沾满一身的谷粒和草屑。
当我们枕着浓郁的谷香沉沉睡去,一觉醒来,天色已经大亮。屋前的几棵树,已经围满下半夜捆好的稻草垛。
不消说,父亲、母亲又度过了一个不眠之夜。
过 冬
秋后,农事渐渐清闲下来。到了冬天,草木更是一个劲地枯萎。此时将牛羊牵出圈门,只是尽量保持与山野、地气的亲近。时不时地,在野外随便走一走,对于世间的一切,牲畜们也就心中有数了。
在冬天,稻草主要作为牛羊的草料来储存,当牛羊饿了,到树下扯一捆干草丢到跟前,问题随即迎刃而解。马无野草不肥,对于牛羊也是如此。我记得,辛劳的母亲再晚回家,都会给牛丢一捆稻草,到了下半夜,还会掌灯探望一番。
我家的黄牛先后下过四次崽,都是在寒冬时节。有一次,还遇上了一场少见的大雪。前几个晚上,母亲整夜失眠,牛儿分娩那天清早,我从树下提两捆稻草过去,看见母亲毫不顾忌牛粪和羊水的脏,将刚降生的牛崽紧紧抱在怀里,生怕它跌倒和冻着。我赶紧在地上铺了厚厚一层干稻草,母亲这才将它小心翼翼放上去,然后又在边上点燃谷草为它取暖。外面飞雪满天,寒风从墙缝钻进来,却被暖意化为无形。当可爱的小牛崽颤颤巍巍地尝试着站起来,母亲终于展开了舒心的笑容。
这么多年,我一直忘不了那个有雪的冬天。因为暖心的草垛,连小牛崽也感受到母亲朴实而宽厚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