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乡间,冬日里,实在没什么急事要做了。
于是,顺乎自然规律,一切都应该慢慢来。比如饮食。
母亲善烹,灶膛煨红薯最香。从镇上放晚学,顶着西北风归家,不先入堂屋,而是进灶房。凑到火堆前,伸出冻麻的双手,烘一会儿,将双脚翘在灶膛边上,不多久,身暖心融。别小觑灶膛余火,烧煨红薯最是契合。母亲疼我,弯腰掀开红薯堆,挑几个大小适中的,将它们埋在红亮亮的火堆下慢煨,再盖一点草灰以免煨焦。我心急,一会儿用火钳戳几下,一会儿伸长脖子往里张望,甚至把它们挖出来,发现还很硬,只得又埋回去。这样折腾几次,终于煨熟了,香喷喷的气味弥漫在整个灶房。
“煨”,文火慢慢地煮(焗、烤),冬天里最动人的字眼了。母亲深谙“煨”的妙法,要慢,不急,缓着来。如煨红薯,我做不来,但母亲可以。香甜绵软的煨红薯,蕴含着人生的大道:醇厚、温暖、安静,也淋漓尽致地把母爱诠释:传统、耐心、悠远……在煨的过程中,浸入情愫,成为绵绵的怀念。
家境好些后,母亲会给一家老小煨腊肉解馋。从房梁上取下一块腊肉,搓去烟垢,放入开水里漂去盐,再拿出在砧板上切成薄薄的片,带着油汁儿,那滋味儿即使是想一想,要多美就有多美,要多馋人就有多馋人。煨腊肉在于一个“煨”字,锅烧热,薄薄的肉片在锅壁上,柴火的热度通过铁锅传入腊肉内,油渗出,色金黄,香氤氲。急性子的我在母亲身边转来转去,母亲晓得我的心思,拣熟的肉片丢进我的嘴里,烫嘴,在口腔里翻来翻去,香得人神魂颠倒。
成年后,随表哥打工在江南一隅,当地人入冬后有煨黄豆的习俗。做法简单,把豆子埋入脚炉的热灰中,过一会发出“叭”的一响,豆子就熟了。这样煨出的豆子又脆又香,连我这个外地人也爱不释口。每每寒夜寂寞无眠,便缩在被窝里,看会儿书,吃几颗煨黄豆,直到困乏极了,呼呼大睡。那黄豆之香与文字之香混合,潜入梦里,梦便也甘甜无比,乡愁也就短了。
人生很远,大路慢行。一路走来,风风雨雨,有挫折,有收获;有欢愉,也有悲伤。内心总盼着再吃一口母亲煨的年食,一家人团坐在一起,说说笑笑,忆往事,话明朝,亦如一盘将煨的菜肴,慢慢溢香。
“煨”如“偎”,总会让我想起两个人依偎在一起,身旁有火炉取暖,火炉上有水壶咕咕响着。于是,人和人的关系近了,心也暖了,情更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