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带家小去公园一玩。

此新辟的公园，无围墙，本乃城郊遗忘之地。石路。水生植物青葱颀长的水塘。古风尤存的亭子。木板铺就的游道。交错的水杉。它们烘出一方闲适空间。

东张西望，北望南看。给孩子拍照，是我乐选的项目。自他出生以来，一直给坚持。相机最先用手板的“海鸥”，后来陆续用了几只“傻瓜”，如今是佳能数码。幼时给他拍，总老大不乐意，我不求配合，更喜抓拍，如此更生动、情趣。朋友圈中，一位孩子长到16岁，他每天一张——我以为如此“每日功课”，强化孩子“拍照”之念，可能影响孩子的成长心理，他照拍不误，并言称拍到孩子出嫁。另一朋友有创意，一家人每年的那一天，在公园的那对松柏石狮前拍。我看到他今已大学毕业的女儿，不同年龄段所拍之照摆放一起，观赏评说一番，非常有味道。还有一位，小高层的阳台正对着一片田野。他选择一年四季，在同一地点支起三脚架，如此春夏秋冬，风景分明。大照片摊在一起，你咋看，以为魔术，会惊艳自然的神奇，岁月的变幻。

我给孩子拍的几大册，就插在书架，和他累年的课本伴在一起。已近初三的暑期，有几次作业做得气闷，就突然拿出相册翻翻。看到自己小时几张滑稽照，吃吃而笑，我见着，也跟着乐，并给你开开涮。几次，孩子问我童年、少年的照片在哪里？我很难受，然后便来一个“忆苦思甜”。

我只能这样如实说：老爸我到初中毕业前只拍过两张照，一张小学毕业，一张初中毕业。小学毕业那张，存留的画面已糊了。你爷爷，尽管后来作了乡村教师，但童年、少年、青年时代，也未拍出一张。你曾祖父，43岁离开了人间，没留下一照作为后人的念想。你没见过爷爷奶奶的结婚照，老爸我也没见过，因为他们根本没拍。直到老爸我长大以前，我们能吃饱穿暖已大不易。偶尔或许有过几次“拍个照”闪念，但终没进城那份奢侈。

就像孩子无法相信，老爸我不能拿出一张幼时照片来与他比较一番各自童年模样；就像我无法先觉，童年还游过泳的公园小溪，眼下已如此浑浊不堪。

孩子不可能相信，老爸我读大学才第一次乘火车，老爸我读大学还在贷款，老爸我每年暑假回家要参加“双抢”。割稻差点划掉食指，不时防范水蛇盘曲。早上4点多就下田拔苗，午后滚烫的水中躬腰插秧，傍晚大腿上注意爬上蚂蝗，牛虻不住在面前飞舞，眼镜上粘着泥巴只能泥水中荡荡，水田上来身上已被水蚊盯得疙瘩一片……

孩子不可能相信，眼下的老爸，有些装模做样，有时牢骚满腹，挺爱自吹自擂，背地长吁短叹，常掩“烂鱼尾巴”，喜欢揭人老底，言语很是刻薄，得理老不饶人，太过宽宏大量，总是糊里糊涂，很是敏感细碎，善于自我解剖，粗放口无遮拦，偶尔聪明过人，经常傻得透顶，勇于自嘲放浪，鄙薄市侩江湖，痛恨狗眼看人，不满恃强凌弱，喜欢性情中人，佩服敢作敢为，崇敬人文情怀……

而就在这玩乐的时间段，老爸我回刍岁月，无形也“自拍”了一张精神肖像。不知是否照全，但愿能够“写真”。我“自拍”这些，是想让孩子你理解老爸没有年少照片的无奈感伤，挥别那般沉痛的生活不要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