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偏岩古镇升起的清晨
是从黑水滩河醒来的清晨
它在流经接龙场的小石桥时
有了短暂而深情的停顿

百老泉酒坊的门，破了一个洞
丘二饭庄的丘二，将一盆
石磨碾碎的豆子，滤出
月光的白，浣衣的女人
在桥下拍打，石板光滑
岁月的深红若隐若现

豌豆粉、红糖块、坨坨冰糖
集市的吆喝，在流水的上方
迸出脆甜的声响
糯苞谷、水芹菜、嫩黄瓜……
古镇的清晨，原来可以
如此新鲜

一个人的偏岩
时间是静止还是流动
在此处，已没有意义
三百年还是五百年的时光
都折叠进黄桷树的盘根错节里
一棵棵向水而生的意志
终不过换算成
三人合抱，或
五人合抱的问题
吊脚楼上，老酒馆尚可沽酒
王挂面依然卖面，戏台的灯笼高悬
而曲目未改

临街作画的人，我悄悄走近他身旁
画布上的风景，没有我

于是，我加快了脚步
一个人在古镇，不敢
呆得太久，怕生出
停泊的意愿
和思念的愁

温泉寺
我不过是俗世的偷窥者
借泡温泉之名潜入

千年的庙宇斑驳，而宝相
依旧庄严，菩萨或端坐佛堂
或肃立石壁，或凌于飞檐
他们一定看见了我，却都
默不声张
将寺庙与温泉池隔开的围墙上
开着一扇小门，穿过去
便落入滚滚红尘

我倚门而立，不时伸出脚
又收回来，将这红尘的边缘
反复试探

温泉寺许愿墙
或许菩萨，也有累的时候

寺庙修缮、工期两年，历时
七百二十天
不受香火、不享叩拜，不理
这纷扰人间

然许愿墙未及拆除
多少来不及实现的心愿，固执地
在红墙上高悬
一愿金榜题名，二愿禄位高升
三愿姻缘美满，四愿财源广进……

我却不敢祈愿，怕自己
贪欲太重
将这还未修好的庙宇，再压出一块
断壁残垣

凝望“碚石”
一块伸入江心的石头
任流水，带走脚下无数个春秋

是谁最早把它安放于此
像是给故乡安放的牌位
每一个在江边行走的人，可随时
停下来与它相认

燕子在江面追逐，一直逗留到
黄昏
钓鱼人的一下午，钓不走
两岸青山的倒影
一座城的记忆，便封入江心
这块叫“碚”的石头

“江流石不转”
每当我
朝着流水的方向叩拜
总能听
见这座城市，心跳的声音

幸好，它绝不会离开
而我，也未曾走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