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4版:专题.副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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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08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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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A4版:专题.副刊
归去来
殷艳妮
 作者:  浏览次数:1281  放大 缩小 默认

  

  那时候,还没有那句流行的话:生活不止眼前的苟且,还有诗和远方。
  不知道有没有诗,但我盼望远方,从我很小开始。
  父亲尽他最大努力,把我送进当地的一所子弟校,而不是我本该就读的离家稍近一些的那所村小。这是我跟我们村子里其他同龄孩子不一样的地方,他们读的小学,一个班只有十几个甚至几个人,校舍和农舍挨在一起,院子里时常鸡飞狗跑;而我读的小学,一个班有好几十个人,其中有一部分是某国企职工的小孩,城市户口。那时候的工人,很令人羡慕,比如某某家的女儿要是嫁了个工人的话,腰杆都要比别人挺得直些。
  我进了那所有很多工人子女的子弟校,虽说这是我和同村其他娃娃不同的地方,但这样的不同意味着:我要比别人多走许多的路。我生来个子小,许是基因问题,也可能后天营养不良,所以比同龄人看上去要小许多,自然比别人走得慢些。上小学的路,我要走上一个多小时。在我们班里,我家住得最远,迟到也是家常便饭。那时候,保管班级钥匙是很荣耀的,这种荣耀理所当然会交到成绩好的学生手里。班主任——那个和蔼的矮胖老太太其实挺偏爱我,打算把钥匙交给我保管,但抵不住民意啊,有好多同学说“她来得那么晚”。于是整个小学时期,就算官至大队长,我都没有掌管过那把打开知识大门的荣誉之匙。
  虽然我去得晚,但是我走得早啊。要是放学晚了,保不齐走到天黑我都着不了家。于是我拥有一个特权:比班里其他同学都早些放学。那时候的小学好像也没有那么多知识的种子要播撒,更没有兴趣班,很多时候最后一堂课老师让同学们背手练坐姿,我就在众多羡慕嫉妒恨的眼光中收拾书包潇洒离去。当然我也不可能永远那么好运,记得某天老师布置完作业后让大家静坐,我照例收拾好东西悠悠回家了。那天作业特别多,仿佛是我小学生涯作业最多的一天,回到家后马不停蹄赶作业到深更半夜。第二天到学校傻眼了,原来我走后,老师觉得作业布置得太多,减少了大半的量。
  我的印象里,家实在是太远太偏僻了,天晴还好,下雨的话,满是泥泞,路特别难走,而我的雨靴,好像永远都在漏水。我不是那种特别会走路的女生,于是母亲为了保护我的裤子,剪下烂旧的裤管套到我的裤子外面,一直齐大腿。那样的装束简直是我小学记忆里的噩梦,丑到想哭。一度令我觉得,除了成绩好,我一无是处。
  再后来,到三年级的时候,工人的娃娃全部都转到镇上的小学去读书了,那所子弟校也彻底沦为村小一样的小学,我那点仅有的优越感荡然无存。
  一定要,离开那个偏僻的村庄——这是我从小的志向,也是父亲一直给我灌输的理念。
  人生的转折大约出现在小升初那次考试,作为班里唯一一个考上重点中学的学生,我可以到小城里去读书,过寄宿生活。我离那个偏远的山村又远了些,离我的梦想又近了些。回顾我平凡的一生,我始终觉得小升初那次考试是我人生的拐点,是我人生中最重大的转折,比高考的意义大多了,对于我走出村庄具有里程碑的意义。
  从初中开始,我回家的时间就少了,周末回去,我也并不像其他住校生那样欣喜。回去干什么呢?我厌倦了父母无休止的争吵,厌倦了蹲坑下面贮满粪便的旱厕,厌倦了那个充斥着鸡毛蒜皮粗鄙低俗甚至丑陋不堪的村庄:谁又偷了谁家的鸡,谁又刨了谁家的地,谁家的媳妇嫁给了隔壁刚死老婆的汉子,谁家的傻姑娘被谁卖到了外地……不过是穷山恶水。
  中学的时候,有一个我不讨厌的男生,老问我要家里的电话号码,我说我没有,起初他并不相信,以为我故意骗他,还追问是不是父母管得严,不让男生打电话到家里去。我该怎么告诉他呢,一个时常连照明用电都没有的地方,又怎么可能装电话呢?《新白娘子传奇》热播那年,大家上学都在讨论白娘子,我却插不上话,因为那年村里的人偷电偷得太厉害,最终导致村子断电长达半年之久。我三番五次给他解释,当他终于相信我家真的没有电话并不是故意骗他时,我那渺小的自尊,脆弱地碎了一地。
  后来的人生路都变得理所当然,保送本校高中,然后上了一个不好不坏的大学。我以为我真的会走得很远很远,就算不是国外,至少也要北上广深吧。但毕业后的我,竟然回到了小城工作,当时的我,无悲亦无喜。随着年龄的增长,时间推移,我越来越贪图小城镇的安逸,生出一种落叶归根之感。世界那么大,每个地方都充斥着阳光与阴暗,幸福与悲伤,心的宁静才是真正的归宿。我开始觉得:远方不过是个传说,遥远而充满疲惫。
  我生长的地方,以前是多么遥远偏僻的所在,经过这些年的开发,山坡被铲平,堰河被填满,一览无遗。以前要走一个多小时的路,现在不过十分钟,一副城中村的模样。前几年修地铁6号线,村子里的地被零星征掉一部分,最近听闻一纵线项目也会从那里经过,又会被征掉一部分。村庄开始热闹起来,各家各户轮流吃散伙饭,小村呈现出前所未有的喜庆祥和。家家户户都盼着早日拆迁,他们希望尽快离开这里,到城里过新的生活。
  除了我。
  老家的房子许久未住人,好像随时会垮掉,房子周围的道路、田地,长满了杂草与灌木。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生出要把老房子修一修的念头:这样一来,周末时我可以回去种种菜,栽点花。屋旁那个厕所,我打算在它周围围上一圈我喜欢的蔷薇。夏天的夜里可以看到满天的星星,冬天的时候,我就守在炉灶前,一边做饭一边取暖。没有城市的喧闹,但我的心却装得很满。
  屋后的竹林还是那样苍翠。父亲背着背篓去街上采购食物和生活用品,现在路程短了,十分钟的路,外加坐一站轻轨就到了。饭在锅里还没煮好哩,袅袅升起的炊烟里:看见父亲背着满满一背篓好吃的站在门口,说:“我回来了。”
  也许,我真的,再也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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