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春艳
　　在我的想象中，朝圣是件挺浪漫的事情，摆脱了庸常的日常生活，翻山越岭，一路领略美好的自然风光，而圣地又往往在最雄奇险峻之处，一趟多有意思的旅行啊。
　　我正是带着欣赏风光片的期待来看《冈仁波齐》的。当村子里男人女人老人中年人年轻人小孩哐啷啷拉起一支十几个人的队伍，说要去朝圣时，我还真挺羡慕的，一趟说走就走的旅行，酷！
　　可这些人才出村口，我就傻眼了，什么情况？除了老爷爷在最前面手持转经筒开路以及中年人开拖拉机垫后外，其余人等全都走几步，便忽然往地上一扑，行五体投地磕长头的拜佛仪式。最初看到这一幕，让我感到十分震惊，原来所谓的朝圣，竟然是用这样的方式丈量完所有的路吗？漫漫长路，几步一磕，这走起来得多慢，又得磕多少长头？我得承认，我既难以忍受这种龟行速度，更无法承受每隔几秒一次的磕长头。
　　但看着看着，看他们整个路程全在重复这个动作，不管是汽车从身边擦过，还是山石从高高的头顶飞落；不管是在水里，还是在热闹的街市；不管春夏，无论秋冬；总是用手上光滑的手板上中下清脆地一敲，然后纵身一扑，整个身子紧紧贴着地面。不怕累，不怕脏，不怕别人嘲笑，不嫌单调，不考虑无聊，不担心时间过去了多久，也不在乎钱还够不够，就那么平静地理所当然地做着在外人看来匪夷所思的一切，日行晚宿，井井有条。单调的动作一旦无限次重复，我竟然体会出一份尊严与神圣来。信仰拥有何其神秘而不可思议的力量，它使得信众甘愿承受肉体上如此的苦行，以求得精神上的圣洁。
　　肉体的苦和精神的圣，难道真有什么神秘的联系吗？佛教里有很多这样肉体折磨的故事，诸如割肉喂鹰、舍身饲虎、燃指供佛，都是极端到残酷绝伦的苦行。基督教里耶稣被钉在十字架上，何尝不是惨烈至极？各个宗教流派里，各式各类的禁忌更是多如牛毛。有些苦行僧为了修炼，不惜鞭打自己；又有《射雕英雄传》里的孙不二，真实的她为了安心修道，自毁如花容颜，所有这些再加上带有传记性质的《冈仁波齐》里历经一年的朝圣磕长头之旅，都给人一种印象，精神的圣需靠肉体的苦来求得。
　　这是多么奇怪的对应关系？为什么不是肉体之舒适和精神的圣对应呢？我无法解释。我虽不是宗教人士，但其实对以苦求圣也有些心得。还记得某日忽然心情烦躁，无法释然，晚上出去大汗淋漓地跑了几圈，身体累得几欲瘫倒，神奇的是，本来的郁闷之气就此一扫而空，畅快异常！肉体之苦不说求得了精神之圣，起码精神之爽是确实的。
　　行笔至此，才发现古人早就懂得了这个道理。《孟子·告子下》有云：“故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人都有避苦痛求舒适的天然倾向，殊不知，苦对人生，苦对精神的成长，是更重要的一笔财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