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提到橡树，就不由想起舒婷的诗。舒婷五、六年前到北碚来过，她在缙云山讲过课，我和她一起在山上同桌吃过饭，在北碚街上同桌品尝过火锅。记得那次同她及一群文友经过竹林，竹林中开放着一些蓝色草花，北碚人将它喊作“豆豉叶”的，这是野生鸢尾花的一种，舒婷见了很喜欢；这时，我望见一棵山上的橡树，遂想她一定也喜欢橡树，不然，鸢尾花与橡树，入不了她的诗。

橡树的学名是栎树，统称柞树，与柞蚕有关，柞树之名雅俗共赏。北碚土著把它喊作“青岗”。北碚的青岗树如其名，几乎只生长在土肉贫瘠的山岗上，北碚四处可见，城边梁实秋雅舍所踞的那道西师的山岗，以前生长着好多柞树。这种杂木生长缓慢，一般只有杯子般粗，碗口粗的青岗，在北碚较为少见。青岗很好认，它的树皮纵裂明显，叶片似黄桷，但叶较小，且边缘是起伏的。青岗木质很硬，我有一根青岗叉棍，只比姆指略粗，可挑动一挑水；但青岗性刚烈，是宁折不弯之木。以前家长教训孩子，气急了的时候吼出声：“不打不成人，青岗棒儿出好人”。事实上，没有或者很少有家长敢用青岗棒儿教训孩子，它太硬了易伤筋骨，最多代以竹篾条或黄荆条儿。

青岗的果实青岗籽可食。上世纪六一、二年灾荒年，有人以青岗籽当粮食，我吃过一次，涩得难以下口。但我们小时候常与青岗籽打交道。

我们把青岗籽当玩具。男孩子把青岗籽的尾部插上小木棍，将它当螺陀，这是一种袖珍螺陀，让它旋舞的地方，常常是课桌面或者饭桌，它的旋舞，给我们儿时带来不可言传的快乐。女孩子呢，除了玩螺陀外，还把它丝缀成串，做成手链戴在手上，那颗颗青岗籽，都是经过精挑细选的，椭圆带尖，黄灿灿的。

我熟悉山岗上那些青岗树。儿时，因为喜欢玩青岗籽，便经常去野外摘它。山上的青岗籽大概有三种，椭圆而长的；椭圆而长短适宜的；椭圆而矮胖的。做青岗螺陀最合适的自然是第二种。我到公园中采摘过，在金刚碑至北温泉附近的山路旁采摘过，在许多树许多桠枝上选摘最好的青岗籽，不知跑了许多路。青岗籽外面有一层毛壳，形同板栗外壳，我们采摘的时机都在毛壳自动掉裂之后，那样不蛰手，也可以直观形状优劣。

小时候，没到过缙云山采青岗籽，后来读初中时上山捡柴，看见上好的青岗籽却没有丝毫兴致了。缙云山中有一种野板栗、我们叫做“丝栗”的，更吸引了我。它很像青岗籽，但比青岗籽个小，味道和板栗相似，炒食则更香。那树很高大，长得像外国的橡树一样高大，力气小的技术差的难以爬上去采摘。我只斗胆爬上去采过两次，两只脚之间须套绳子才能爬上树，危险而费劲，常望树而兴叹。在食品匮之的年月，要是青岗籽像丝栗一样好吃就安逸了。后来在书上看到栎树中有一种叫栗栎，我想它应是丝栗一族。后来看电视，看到欧洲农民用橡实喂猪，用这猪肉烤制的火腿可卖高价，心想当年故乡的农民，为什么不晓得用青岗籽喂猪呢？故乡有那么高大的橡树吗？品种相同吗？最后一想这个问题，不合当年的时宜，便自个笑了。

大概读中学后，就没玩过青岗粒螺陀了，要玩螺陀也玩钢珠木螺陀，人似乎都这样，大了就易忘本，舍土逐洋，是现代人的通病。不过，看见青岗籽，心里纠结着一种难以简单表述明白的情愫。至今，依然回想青岗籽，青岗树现在很少见了。以前，北碚小孩把青岗籽叫价“梨芥”，这名字有些古怪，我猜想它与青岗籽的外形契合，青岗籽像未成熟的小梨；直到读到“栎树”这词儿，才想通不是“梨芥”，应是“栎芥”。而今，知道这名儿的人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