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4版:副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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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03月0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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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A4版:副刊
锄头
 作者:  浏览次数:1977  放大 缩小 默认

  

李美坤
  我在碗儿田挥锄劳作或者扶锄歇息时,溪水在不远处流过,季风从我身边吹过,翅膀从我头顶飞过,庄稼和蔬菜绿了又黄、黄了又绿。
  我手中的锄,是父亲去世后被递过来的。如同接过接力棒,我必须像他、像舅父一样,往掌心啐一口唾液,用锄挥出淋漓的汗水,挥出种子破壳发芽,挥出碧浪满田野,挥出乡间的好梦。挖地时,我右脚在前,左脚在后,两只手握住锄把,抡起锄头,像蚕食桑叶般,一锄一锄地,挖着板结的泥土。双脚交替着向前移步间,整个碗儿田就挖完了,泛出新鲜好看的褐色。
  然后,我又回到下锄开挖的地方,捡杂草、削田坎、起水沟、敲土块、打排窝,播下种子,然后浇粪,掩土、培窝……一块碗儿田,通常要花费我两三天的光景,因而要种完家里的所有地,必须抢农时,必须追着晨曦,与落坡的太阳比速度。
  我刚拿起锄头学着挖地那会儿,手把锄把握得死死的,使出了浑身力气,大幅度摇晃着身体。很快,我的身体就疼得像要散架;很快,我的手掌心就磨出了血泡;很快,血泡就磨破了。晚饭时,在昏黄的灯光下,舅父喝一口辛辣的酒,“噗”的一声往我摊开的手掌吐,叮嘱我反复揉搓。揉着揉着,我的眼泪就掉下来了。
  舅父告诉我,握锄的力度,要拿捏好。太松,使不上劲儿;太紧,地没挖完,手掌先磨烂。后来很长一段时间,我才掌握好这种力度。渐渐地,我挥舞锄头的身姿,我挖地的速度,我打排窝的水平,像一个壮劳动力。我在四邻中有了口碑,甚至惹得过路的人驻足观望。他们都说,这娃长大了,是种地的好手,日子穷不了他。
  日子穷不了人,是说土地是实诚的,它不会骗人,你挥锄用多大的劲儿,它就还给你多少。这是舅父告诉我的。他说,要相信土地。在田野,在山坡,只要我们把锄头挥得锃亮、锋利,在汗水挥洒中,种子们就会发芽、扎根、破土,土地就会长出水稻、小麦、高粱、玉米、红薯、花生、土豆、胡豆、豌豆、四季豆、南瓜、冬瓜、苦瓜、黄瓜、萝卜、白菜、莴笋、葱蒜等庄稼和蔬菜。
  “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我七岁时走进教室第一次读到这诗句时,懵懵然略懂其意。那个时候,我能做的,就是扛一把小锄头,跟在父亲身后去攒一些土。我十二岁那年父亲去世后,要正儿八经地挥锄种地填肚子时,才切身感受到,诗句所蕴含的真滋味,远非课本上配诗的插画能再现出来的。
  这里要特别说一下“攒土”。那时候土地极为金贵,田埂、地角都被打理得干干净净,种些豆啊菜啊什么的,人们偶尔还会因为我少栽了一排秧、你多种了一行麦,而与相邻土地的邻居吵个天翻地覆,哪会像现在,把极好的良田都撂荒。所谓“攒土”,就是在种完“正地”之余,在空的石坝子上和草旮旯里把一些薄薄的草皮、碎泥用锄头攒拢来,组成一块簸箕大小的地,然后我们就把坡上长出的野南瓜苗、野红苕苗挖回来,移栽到这里,或者泼上粪水洒满草灰,育一些蔬菜种子。
  我记得种地多年的老农民爱说的那句话:“戏在人唱,地在人种;精耕细作,日子好过”。一把锄头的锋利,来自与泥土的亲近。因此,农忙自不必说,农闲时我也会像他们一样,吃罢饭扛一把锄头,去田坎、坡上走走,像鸡啄食一样,把一株玉米旁边的杂草除了,把田埂的缺口垒一下,或者干脆拄着锄把,抽一支烟,看风吹田野、满山翠绿,和不远处的人们打个招呼、拉拉话。也许,这就是我们与土地亲热的方式之一,就像看见某个亲人和乡邻,相处真诚、率性。
  对种地的人而言,骨子里有一种朴素的观念:土地杂草少了,人心上的杂草便自然少了,日子也就敞亮了。我想,这是一把锄头教会的。锄头还教会了我们知敬畏、懂冷暖、怀虔诚。
  一把锄头,是乡间的一块好铁,是我们的一截肋骨。在挥锄耕耘中,我们用汗水获取衣食,在衣食里渐渐老去,然后让一把锄头为我们起土垒坟。一代又一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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